張昌華:睹張允和、呂恩、王映霞書札找九宮格憶舊事–文史–中國作家網

要害詞:張允和 王映霞 呂恩

庚子春暮,商務印書館為我出了本《他們給我寫過信》,那是海內師友函札的結集。微信圈一位未見過面的伴侶問我,“續集”(邊疆部門)何時面世?我告之,面前目今正在晝夜兼程,梳理、選編存牘。“三壺齋”小房案頭、椅上、地下,車載斗量堆滿函札,不下兩千通。現千里挑一,揀出三通好玩的,供大師分送朋友。

張允和:奶奶舍不得打你

張允和,周有光師長教師夫人,合肥張家四姐妹中的二姐。我結識允和師長教師是二十世紀末,范用師長教師先容的,為她與周有光編合集《多戀人不老》。事前,我給周有光師長教師一函,投石問路。他復信云:

昌華師長教師:

您的來信收到了,感謝您的好意。

我和內人張允和都不是文學家,也不是名人。我的文章不是文學作品,張允和的文章是隨意寫的散文。列進《雙葉叢書》生怕不很相當。這一點請您再加斟酌。三聯書店的曾薔密斯能夠給我們過高的評價了。

張允和的妹妹張兆和,此刻出門在外,不在北京。等她回來以后看情形再作磋商。

再次感謝您!祝您

身材安康,任務順遂!

周有光

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五日

張允和

后來,兩位白叟終敵不外我的“哄說謊”與纏磨,首肯了。記得我第一次登門造訪時,允和賞茶賜座后對我說,她是一個家庭婦女,她講的話是“半京半肥”(北京、合肥),不知我能不克不及聽懂。我立馬說我是安徽有為人。允和笑了,“小老鄉,又同姓張。”我頓時套近乎,“一筆寫不出兩個張。”允和說:“好,好。你必定是張家的好孩子。”

第二次往談稿子時,我剛坐下,允和對正在埋首打字的周師長教師說:“周有光,張昌華來了,你不陪他說措辭?”或是師長教師打字太專心,或是他本患有嚴重耳疾,沒有反映。允和先用手指指周有光,又指指本身耳朵說:“他耳聾。我都不敢跟他說靜靜話,隔鄰鄰人聞聲了,他都聽不見!”允和的風趣,樂得我“呵呵”笑個半天。周有光也風趣,他的那首《新陋室銘》我早有耳聞:

山不在高,只需有蔥郁的樹林,

水不在深,只需有洄游的魚群。

這是陋室,只要我唯心主義的快活自尋。

房間昏暗,更顯窗子敞亮,

瑜伽場地桌不服,要怪我伏案太勤。

門檻襤褸,偏多不速之客,

地板舞蹈,接待老友到臨。

臥室就是廚房,飲食便利,

書櫃兼作菜櫥,菜有書噴鼻……

后來,我據所聞所見,寫了篇他倆的素描《兩個老風趣》,稿畢,呈允和核定,允和復信說感謝我的捧場。又說,文字沒有什么要改的,最好把題目中的“兩個”改為“一對”,凸起佳耦關系。一語道破,二字師也。她在那封信末還說:“改得并紛歧定對,做慣了教員,不單愛好改人姓名,也改人文章,這就是‘古之愚者好為人師!’”

《多戀人不老》出書了,她訂購百冊,不到半個月就德律風告我,書快送完了。我懂得,她家姊弟就有十個,還有七姑八姨,更有一群曲友及粉絲。人浮於事,自難敷衍。接著,隔三岔五,我就接到她的匯款購書。某天,突然想起,我赴北京常到她貴寓蹭飯,又白看她贈的張家小刊物《水》,便隨手將那張匯票退了歸去。我還寫了封信說,作者是編纂的衣食怙恃,是天主,小編纂為高文者辦點事跑跑腿是幸運的應該的。又說:“若有辦得不周的處所,您老可以打屁股。”于是有了上面這封復函,可貴老太太有雅興,還用羊毫書寫。這是她賜我的十六通訊中的盡筆。

昌華師長教師:

八月二旬日來信及復制照片收到。一百一十元匯款也收到。你真是……

我的兒子周曉平八九歲的時辰,成天讓記者們帶他處處吃飯玩樂。我說記者們吃四方,我兒子吃十方。此刻我也成了吃十方了。

一九九八年十仲春的百對恩愛夫妻照片,有八張。張張有我,年夜出風頭。從七月十一日到八月二十四日,我這兒有七篇報刊上刊登我。今寄上最后一篇,又寄兩書的刊誤表。

北京仍然在三十度(攝氏)高低,國際外采訪者也良多。我的兒子又不在國際,好在我的五弟佳耦在這里陪我們。

草草。有空再給你寫信。不打你,你是張家的好孩子,奶奶舍不得打你。

秋安

允和草

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五日

允和師長教師分開我們快二十年了,她的那句“奶奶舍不得打你”,至今仍繚繞在我心頭。

呂恩:就叫我一聲年夜姐吧!

呂恩,我國有名扮演藝術家,她自謙“是一片綠葉”,在我看來她也是一朵紅花。她是江蘇常熟人,本名俞晨,青年時期酷愛演藝工作,怙恃果斷否決,以為“伶人”低人一等。呂恩為尋求不受拘束與光亮跑到重慶,報考劇專。但她是“逆子”,為不“辱”俞氏門楣,從外祖父姓呂,易名呂恩,“恩”,以示感德感恩之意。

2008年,呂恩到南京探望她的“師媽”金玲(陳白塵夫人)時,我才有緣識荊,此后的幾年間我們過從甚密,四五年中,她致我的函札(含電子郵件)有六十通之多,德律風更是周周不竭。她的信最後是手寫,她性急嫌紙信走郵局太慢,后垂垂地學會用電腦發郵件。而我不會打字,復她的信先手寫,拍成照片,再發她郵箱。

呂恩昔時結識的劇壇人物都是巨匠:俞上沅、曹禺、張駿祥、黃佐臨。她曾與白楊、張瑞芳、秦怡、金山配戲,所以她對我說她是“跑龍套”的,是“綠葉”,專襯“紅花”的。她的演藝生活從《清宮外史》中的瑾妃起步,演過花枝飄揚的寒暄花、又老又丑的老妓女,也演過配角,新中國成立后她是話劇《雷雨》中繁漪的第一個飾演者。

呂恩

呂恩的文明程度不高,但她的人生經歷太豐盛了,除演藝界外,她與張年夜千、徐悲鴻、葉淺予等都有來往。她有一肚子故事,想把它寫出來,可不克不及如愿。我們的信都是談寫作的,最後,她的文稿手寫或請人打印后寄給我,我在紙上改好退給她,她再改一遍寄我,最后由我定稿后代轉相干報刊,就如許不間歇地往復。她寫重慶二流堂堂主唐瑜的仗義,寫胡蝶的風骨,寫周璇的“猶太”(小氣),寫曹禺的溫情、張駿祥的嚴格、郁風的良善,都是經由過程細節表示,活機動現。當然還寫過她與“怨偶”吳祖光的舊事。唐瑜八十八歲年夜壽,二流堂人馬所有的湊集為壽星慶壽,那時吳祖光已有點老年聰慧了,飯桌上光吃飯不措辭。餐畢,他忽然對唐瑜夫人李德秀說,“想與呂恩照張相”,呂恩年夜慷慨方地與吳祖光合了影,此成永訣。

徐悲鴻昔時在四川,曾為她畫過一張《貓》,這只“貓”后來被造反派“捉”往,輾轉流進故宮博物院。張年夜千在噴鼻港時曾送呂恩一張《仕女》,與《貓》一同被造反派抄走,后來也流進故宮博物院。因這兩張畫都題有呂恩的名字,落實政策時便完璧歸趙。

某日,她為《尋貓記》那篇稿子來一電郵:

昌華師長教師:

昨天收到了你寄回的稿件和寶緘,當晚我就騰(謄)清出來了。同時發家教了一個郵件給你。

這幾天,北京在為留念曹禺而忙録(碌)。昨天上午冒雨,我往劇院開了留念曹禺座談會,這是我病后第一次出門,坐上了輪椅,到戲院又有兩位辦事員來扶我。我想我從三十歲出頭,天天騎車到這教學里高低班,現在我曾經成了半自行處理。時間過得真快,所幸我腦筋尚算明白。

我寫的工具都說的年夜真話,文筆更是草率,很沒有自負。我永遠是一名業余的寫作者。人家用我(的作品),我明白我肚子里還有一些故事性的人物。

我對你為我(文章)潤飾是真的感激,不是出于社交辭令。此刻我發此信仍附上你悔改的稿件,我在你改的基本上,又修改了幾處小處所。

昨天回來,明天歇息。你看我腦筋里還有一些片子話劇界演員的故事,以后有時光漸漸地寫。當然寫好后,第一個讀者(是你),我就會寄給你的。你不會煩我吧。我能否是個啰嗦(唆)的老婦人?

我自以為我是老了,可是還不算太老,所以我簽名的下面不寫老伴侶而寫年夜伴侶!

中秋快到臨,你也許又會靈感泉擁(涌)寫出好的散文或詩句來。祝

中秋節日快活

年夜伴侶 呂恩

二〇一〇年玄月十八日

呂恩寫的故事,經她寫我改并推舉,四五年間陸續頒發在噴鼻港《至公報》《國民日報》《文報告請示》和《人物》雜志上。后來我向董橋推舉,董橋說“呂恩的稿子我都要”,持續在董橋掌管的專欄《蘋果樹下》發了十多篇。

我與張素我(張治中女兒)師長教師通訊也多,為寫《戰爭將軍張治中》等事。素我先稱我為“作家同道”,后稱我“師長教師”。某天,她不知怎的忽發奇想,說我們同姓又同親,必定要收我做她的小弟弟,寫信要我稱她為“年夜姐”。我當然報命。呂恩與張素我本是老友,時有過從,大要是看到我寫給素我年夜姐的信吧,某日發一電郵:

昌華師長教師:

郵件收到。你對我顯得太生分了。你稱素我為年夜姐,為什么要叫我師長教師?實在我與素我不克不及比,她的佈景,她的學問,她的位置比我高一年夜節(截),稱我年夜姐,我還汗顏。以后請你不用稱我師長教師,我們是同等的,我倚老賣老,就叫我一聲年夜姐吧!

你對我拙作提的看法很是好,改的題目更好,我寫這片(篇),實在是為鄭秀,我感到鄭秀為曹禺就義了一輩子,為他做了不少任務,無人了解太不該該。你說中了,也許你看出來了。

我說真話,我不會寫工具,我沒有文學基礎工(功),我只是憑愛好罷了。最多只能寫一些記敘文也是竹筒倒豆子,直來直往。我熟悉了你這位年夜編纂,我算有了靠山,假如以后我有什么工具,還請求你輔助,能承諾我嗎?我們訂“攻守聯盟”好嗎?我等你的來信,我也想要充分那些現實。

祝全家安好!附上一個《只要我們倆》供你們一樂。

年夜伴侶 呂恩

二〇逐一年仲春二十六日

自那以后,我給呂恩寫信就改稱為“年夜姐”了。她興奮得不得了。天了解,呂恩實在比我老媽還年夜三歲!

前人云“見字如晤”,斯言誠哉。年夜姐墳前早已墓草萋萋,現在捧讀她昔時的來信,其音容笑容如在面前。

王映霞:舊事其實太值得迷戀了

1995年夏,我第一次造訪王映霞,未遇。鄰人老邁媽說她骨折住院了。兩個月后,我應約到滬住了三天。天天一次到她貴寓談書稿、聊天。為編她與郁達夫的散文合集,她要我擬書名。我思考了一會兒,信手寫了三個標題《愛的羅曼》《舊事如煙》和《歲月留痕》。她用縮小鏡看了半天后笑了,指著第一個說:“這個似乎不年夜好,像舊社會‘星期六’派文章的標題。”我驚愕她的記憶與思想。問她用后一個怎么樣。她說,別人都早逝世了,灰飛煙滅,就用它舞蹈場地吧。我請她為本書題簽,越日我往取,一看,橫的、豎的寫了好幾款,都很美麗,展現了她的書法功底。那天告辭前,我提出要與她合個影。她很興奮,一手抱著我送的鮮花,一手不忘把床里邊的年夜花頭巾拽過去,披在肩上。

王映霞1995年于上海居所

《歲月留痕》出書時,她居深圳,性急,書剛寄出三天,她就來德律風催問怎么還沒到。收到書后她來一信,樣子挺興奮。

昌華師長教師:

很多天沒有寫信,由於有時會頭暈。昨夜收到了兩本《歲月留痕》。開初認為會遺掉,收到了之后卻三更未能合眼,看書,一邊看一邊想,舊事其實太值得迷戀了。小丁那里能否曾經寄往,在我惦念中。稿酬何時寄來?小丁何處能否也應當寄些往,幾多由你們酌奪,但盼望告知我一聲,費事了感謝。封面的底色是灰色的,既高雅又美麗,你的本事不小,竟然在八月份能與眾人會晤。盼復。

昨天寄出了一張字(有鈐記)還有幾張小字。

收到后請即復,祝安詳!

王映霞

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六日

在我編纂她的《歲月留痕》和《王映霞自傳》的兩年內,我與她德律風、信函不竭,她對我的稱號名堂單一、風趣:師長教師、老弟、小弟;題名有:老王、王老、王映霞和“著名不具”等。她的字寫得相當美麗、工整、無力度,富男士作風。她常常來信,你必需當即作復,不然她就年夜為不悅:“信往返要十五天?真急煞人”“小老弟,你是不是把深圳和老伴侶忘失落了”,或帶號令式的“復我!”風趣的是,一次我出差,復信晚了一周,她非常末路火,在一張別致的深圳電視臺用箋上寫道:“我用如許好的信紙寫信給你,你不感到惋惜嗎?”我無法,趕忙找了一張比她的信紙“更美麗的”印花的宣紙復信,闡明來由賠不是,她的氣才消失落,爾后又向我報歉并贈我一幅她的書法作品,真有點長幼孩滋味。最令我為難的是,年夜約在1996年春節的年夜年頭一,凌晨六點鐘擺佈她打德律風向我賀年,弄得我愧汗怍人。我想說兩句“欠好意思”的話,她不讓我說,搶著說她盼望我代她在南京找一野生老院,她要到南京來養老。嚇得我只敢“嗯嗯”個不斷,既不敢說是,也不敢說不是。后來她沒有再問我這件事,我天然更不敢問她了。

1999年,我特地到杭州往探望王映霞,只見她昏睡著,蓋著極新、潔凈的花被子,身穿白色鑲花邊的毛衣,雙手伸在被外,神色顯得有點慘白,纖纖十指雖布滿皺紋仍顯得清秀雅潔。她仍然是阿誰冷佳麗。王映霞醒了。我走上前往,把花籃放在她床邊的椅子上,問:“王老,您還熟悉我嗎?”她眼光黯然,毫無反映。我把我的名字寫在紙上,遞到她面前,她接過紙片端看一會:“呵,有點印象。”

(本文照片由作者供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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